段延庆是《天龙八部》中打不死的小强,虽然身体十级伤残,武功却十分高明,可以称得上武功天下第一的残疾人。他面无表情一张僵尸脸,披着一件青袍子,拄着两根铁棍满山跑,还会诡异的腹语术,可能跑着跑着就会发出安娜贝尔笑。谁要是大半夜遇到这么一个鬼东西,必然吓尿。段延庆号称恶贯满盈,是四大恶人之首。按照佛教恶有恶报的因果论,他最后就是死上千百次也不为过。但是直到最后,已经有一大串人死在金庸笔下,段延庆还是没有死,不但没有死反而得了一个儿子,满心欢喜,飘然而去。这是为何呢?说好的恶有恶报呢?难道金庸老先生故意偏袒,突然三观不正了?这么设计的结局是否背离了佛家精神?
就像西游记中孙悟空打妖怪,没背景的妖怪都被打死,有背景的却都被接走了。这段延庆也是背景不简单。带着一串疑问,我们先一起来扒一扒段延庆的背景。段延庆出身高贵,不仅是大理皇族,更是曾经的延庆太子。想当年他也是翩翩美少年,意气风发,众星捧月。完全可以靠脸吃饭还偏偏很有才华,作为大理段家的佼佼者,段延庆是一个雍容华贵的白天鹅。
在天龙里,长得帅不是什么好事。段誉俊俏风雅,结果被各种“你妹”。慕容复风度翩翩,结果被各种“表哥”。虚竹长得丑,结果跳槽就当CEO,迎娶白富美。段延庆先天条件太好,而且长得也太帅。所以他也要悲剧,因为悲剧就是把美的东西打碎给人看。段延庆很快就迎来了他的噩梦。庙堂之上起刀兵,一刀砍在段延庆的脸上,砍成了面瘫,也不能说话了,吃饭也只能用手往嘴里塞。逃亡路上两条腿也被打断,只能爬着走。留下一条小命也是侥幸。这场大难,给段延庆一个断崖式暴跌,他从一个雍容华贵的白天鹅变成了一只肮脏猥琐的断翅小乌鸦。
屈原汨罗江边满腹离骚,开口仍是“朕皇考曰伯庸”,忍不住地追忆似水年华。曹雪芹一家老小忍饥挨饿,妙笔生花依旧大观园,还是在追忆似水年华。为什么这么喜欢追忆,就是因为曾经太美好,眼下太潦倒。曾经沧海难为水,回忆虽然上瘾,却也都是苦涩。段延庆也是这样,不止一次的迎着风,流着泪,咬牙切齿:“谁能给我留条路?我若有路可走,何至于此!”一声悲叹,天地茫茫。段延庆的痛苦都是天意难违,他痛恨这天意,但是他也就只能骂一声老天爷,然后又回到无边无尽的痛苦里。
这么样的一个悲剧人物,文学家最喜欢,金庸好不容易创造出段延庆,那是无论如何不舍得把他弄死的。而且,让他活着会更有意义。
段延庆可不仅仅只会怨天尤人,他不是软蛋,是个刺猬,是个奔腾不息的刺猬,他要把他的痛苦传染给所有人!
当年,段延庆拖着两条废腿一步步爬到天龙寺外,求见叔父枯荣大师,想要寻求帮助,这是他最后的一点希望。天龙寺是大理的皇家寺院,里面藏着六脉神剑,自然戒备森严,等闲之辈别想进去。这时候段延庆已是面目全非而且口不能言,自然会被当作一个可怜的乞丐。天龙寺不是难民营,大门不会为像一个叫花子一样的他而开。也许,看门人看他可怜,会扔给他两个馒头。段延庆彻底绝望了,别人的施舍与可怜于他而言比任何刀剑都更厉害,他被深深刺痛!曾经人上人,而今虫豸不如。经历这种巨大落差,摔得不是脑震荡就会是爆浆。这时候的段延庆就面临着这种悲惨的命运。
一个人如果能够迈过绝望这道坎,他就会变得异常刚强!而绝望之后的刚强往往都是有毒的!
一场意外,一段月亮不忍看的孽缘。刀白凤白衣如雪,像锁骨菩萨下凡。段延庆打消自杀的念头,拄着两根木棍奋志昂扬地去了。他已经决定做一个凶猛的刺猬,他把所有的仇恨积怨都转化成身上的钢刺,他要干翻江湖,他要报复所有人!
经过一段闭关修炼,段延庆克服身体上的残疾障碍,变劣势为优势,练就一身亦正亦邪的神功,武力值大大飙升。回到江湖上他用极其残忍的手段把曾经的仇人们打的鬼哭狼嚎,杀个干干净净,因而混了一个恶贯满盈的称号。他的复仇也许会有快意,但更多的却是痛苦与矛盾。他在恶的道路上狂奔不止,尽头就是什么呢?只会是无边黑暗。而他本人是想重回光明的,这实在有些南辕北辙。
其后他以武力收服叶二娘、南海鳄神以及云中鹤,组成四大恶人,威震江湖。四大恶人中岳老三非常在乎排名,经常与叶二娘争高低,却不敢招惹段延庆,这些都说明段延庆的武功比他们要高很多,是四大恶人的顶梁柱。没有段延庆,四大恶人集团必然不复存在。后来段延庆带着兄弟去了西夏,成为西夏一品堂一顶一的高手。自此,段延庆终于有了一定的势力,决定去大理找事了。失去的一定要拿回来,这也是段延庆最大的心愿。
然而,皇帝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段延庆做太子的时候,一定学了很多做皇帝的仁义道德等必备要素。现而今,他恶名昭彰,大理的百姓怎能服他?也许他只能做个地狱统领了。在心底深处,他也知道自己早就不适合再回去做皇帝。但是白天鹅的曾经,总是一次次刺痛他,他想要做回白天鹅。有人说他像英国诗人米尔顿《失乐园》的魔王路斯弗那样,统领地狱的大权,抵不上他回忆自己曾是“光明之子”的痛苦。这种说法非常贴切。
段延庆的恶有着复杂性。他的恶是自身痛苦的宣泄。他在矛盾中更加作恶,也在作恶中更加矛盾。这是非常折磨人的,他有很多次都是想要自杀的。在万劫谷中,他想要死在段正明的一阳指下,并说这样可以更增加段正明的罪孽。段正明已经知道他的身份却只称呼他为前辈,这种不相认是段延庆最在意的,因为那几乎是非常尖锐地在告诉他:你已经不再是段家人了!这是段延庆最大的痛楚。后来破解珍珑棋局,他也是陷入这种心境里,自觉罪孽深重,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举起钢杖就想要自杀。这一点来看,段延庆也是值得同情的,他的恶正是他曾经遭受的痛苦的转化。佛家最讲究慈悲,这样的段延庆不适合“恶有恶报”的结局。
段延庆说自己是活死人,其实就是说自己生不如死。对他来说,死了确实是一种解脱,但是死了他又非常不甘心,他想要夺回与自己擦肩而过的皇位。如果这种愿望永远不会实现,他也就会永远作恶下去。仿佛一种轮回的痛苦,一种痛苦的轮回。
在《天龙八部》里,善恶因果报应更像慕容复的斗转星移,这是不被金庸先生太认可的一种观念,看看慕容复坐在坟头傻笑的结局就知道了。段延庆身上最能体现世人皆苦,佛祖大慈大悲,对世人不是弃之而是渡之。对于十恶不赦之辈,依旧有说法,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为了让萧远山和慕容博放下屠刀,扫地僧用“死去活来”将两人剃度。为了让段延庆放下屠刀,金庸就送给他一个儿子。这个儿子以后会继承大理皇位!段延庆得了这么一个儿子,所有的矛盾凄苦仇怨和伤痕都消失了,他得到了解脱,完美的解脱!同时这个设计,也让段誉稍微摆脱了一点“你妹”魔咒。这是金庸的大智大慧,也是他的佛心慈悲!由此可知,金庸对段延庆偏爱是有的,却没有偏袒,他也没有背离佛教精神,只是更加突出了慈悲。《天龙》还是很“佛性”的。
总的来看,段延庆无论为了是报仇还是为了争夺皇位而所做之恶,都是有些情有可原的,最后对云中鹤不管不问任其被手起刀落更是值得赞赏,唯独一棍子打死憨直的岳老三,让人觉得有点可惜,有点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