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刊载于《歌唱世界》年第1期
年的夏天，意大利男高音大师贝尔冈齐首次来到中国，在中央音乐学院开办声乐大师班。大师的这次到访被评论为“中国声乐界有史以来请到的最高级别的专家”“中央音乐学院有史以来邀请到的最重量级的人物”。大师班在当时中国声乐界所产生的轰动效应，至今回想起来依然令人澎湃不已。年7月26日，贝尔冈齐在米兰去世。大师为我们留下了他所塑造的数十个男高音角色，留下了大量灿烂辉煌的经典录音，留下了在年夏天里无数振聋发聩的精彩评述。应《歌唱世界》杂志之邀，我有幸再次访谈到男低音歌唱家田浩江老师。作为贝尔冈齐北京大师班的策划人、执行艺术总监，也是大师的学生，田浩江老师的讲述，从他们的相识开始。相识我和贝尔冈齐大师相识于年。当时我从美国丹佛大学研究生刚毕业，参加了一个美国的声乐比赛。这次比赛对优胜者的奖励是到威尔第和贝尔冈齐两位大师的故乡——意大利布塞托，跟随贝尔冈齐大师进行两个月的学习。在这两个月中，每周会有机会跟大师上两节声乐课，所有的费用都会由位于芝加哥的声乐比赛组委会承担，我也由此有幸与大师相识。在这次学习即将结束的时候，我还遇到了一些意外。当时我因为签证问题，无法从意大利布塞托回到美国。而原计划在我学习结束后需要赶回美国演出一部歌剧，所以当时的情况真是非常紧急。大师知道了我的情况之后，特地让他的助手陪我去米兰的美国领事馆，想方设法说服了领事馆的工作人员，最终我才顺利获得了签证。重逢在北京年我们在美国成立了“美声国际”公司，专门从事推动美中文化交流的活动和项目，希望能够帮助更多的中国青年歌唱家到国外学习和发展他们的歌唱事业。公司成立后做的第一个项目，就是与中央音乐学院合作，策划并主办贝尔冈齐大师到北京举办声乐大师班。当时我和夫人玛莎在纽约给身在意大利的贝尔冈齐大师打了一个电话，我没想到时隔十几年他依然记得我，甚至记得我当时在布塞托学习时的签证问题。至于邀请他去北京举办声乐大师班的事，大师欣然接受，并且表示非常高兴。因为多年以来，大师一直致力于声乐教学，致力于帮助年轻歌唱家提高他们的演唱水平，而这次也是他第一次访华。安排大师的行程没有遇到太多麻烦，他不是一个挑剔的人，只是要求一个家人陪同他前往北京。这个项目的美方策划人和总监是我的夫人玛莎，我们同时还邀请到两位在大都会歌剧院工作的歌剧专家一起前往北京，以帮助中国的青年歌唱家对课上演唱的曲目做出更加详尽的准备。贝尔冈齐在刚开始上大师课的时候，对中国有着如此之多的好声音感到无比的惊讶，至少有三天他的口中都在反复重复着“难以置信”这个词。他说每听到一个新学生的演唱，对他而言都是一个新的惊喜——“又一个如此出色的声音！”在大师班的进行过程中，学生们一个接一个演唱，大师基本上一直站立着聆听和讲解，还坚持做演唱示范。我记得他一天至少会教八个学生，期间他一直保持着高度的专注和敬业精神，而且非常尊重在场的每一个人。当时在中央音乐学院做主办方艺术总监的是郭淑珍教授，她与大师两人语言不通，而我记得贝尔冈齐总是在授课的同时，把他所能想到的东西都尽量地通过翻译解释给郭老师。作为一个已经如此高龄且世界知名的声乐大师，他所做的一切真是令人觉得不可思议！难忘的意外在这次大师课的间隙，我们安排了大师去长城，这也是他执意要游览的一个地方。那天的天气极为炎热，阳光也非常猛烈，我记得自己全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甚至包括裤子。贝尔冈齐大师是个胖人，且已年过八旬，但他一直坚持徒步观光，一身大汗却始终兴致勃勃。当他意识到还需要攀爬无数台阶才能真正到达长城上时，他停了下来，然后小声对我说：“你知道吗？我做过两次心脏搭桥手术……”一听到大师这句话，当时的我差点儿犯了心脏病。后来他终于同意坐上一架简易的四人抬小轿，“冲顶”登上长城。由于大师超凡的体重，我记得四位抬轿的师傅终于坚持到长城上时都已累得瘫倒在地，只有大师像孩子般依旧兴高采烈，心满意足地四处游走、拍照留念。而让我们感到最为庆幸的是，这次为大师准备的惊喜之旅，最终没有带来什么意外的惊吓。大师班结束的那天早上，郭淑珍老师和我们在所住的旅馆开会，处理一些收尾工作。这时贝尔冈齐大师出现了，他是专程来向大家告别的，刚说了没几句话大师的眼泪就已流下。他说会永远记住这次中国之行，然后跟大家一一拥抱，不知不觉大家也都已热泪盈眶。两个星期以来，我们看惯了大师的谈笑风生、天真率性、认真严肃、一丝不苟，而离别时大师潸然而下的眼泪是我在这个北京的夏天里最难忘的意外。收获谈到收获，我认为当时跟随大师上课学习的人更有资格来回答这个问题，受益最大的无疑是这些年轻的歌手，虽然我们每个旁听的人也都学到很多东西。我想这次大师班最重要的内容，是让大家或多或少地感受到意大利美声唱法的一些最基本、最自然的观念。这种观念是一种传承，而这些传承只能是口传心授，永远无法通过文字学习体会。有些人说贝尔冈齐或许可以算是意大利美声教学体系中最后一个真正的大师，我认为这句评价并不为过。我在意大利跟随很多位老师学习过声乐，也现场听过很多意大利著名歌唱家的大师课。我认为就我们从年北京贝尔冈齐大师班所学到的内容而论，他被称为“美声教学最后一位大师”是当之无愧的。这是一个巨大的遗憾，也是一个残酷的现实。所以说，年我们在北京的经历是非常荣幸的！大师们的时代贝尔冈齐活跃在歌剧舞台上的时代是一个“歌剧英雄辈出”的时代，这个时代造就了无数的歌剧大师，这个时代给学习歌剧的后辈留下了大笔珍贵的财富。而现在，这个时代即将过去，多明戈、努奇这样的大师已所剩无几。历史就是这样严肃，又是这样顽皮。现代媒体可以在一夜之间创造出一个歌唱明星，凭借一首歌就可以扶摇直上、名利双收，但再高明的现代科技都无法在短时间里塑造出一个真正的大师。在数十年前，一个真正的歌剧大师，在舞台上必须对每一个音符精雕细刻，对每一个角色潜心打磨，才能最终获得观众最真挚的喝彩。大师们的全部身心都要沉浸在他们挚爱的歌剧事业里，所以他们的修养绝不是来自经营，来自暴富，来自浅薄的自信，而是来自文化，来自自律、敬业以及永无休止的积累。我有幸曾与很多已经告别舞台或是已经去世的大师们一起排练演出过，在他们身上往往都会有一个相似之处，那就是对于艺术的专注。大师们的专注是一种最令我感动的态度，每一位大师在排练的时候都会集中全身所有的注意力，一丝不苟、竭尽全力地与其他演员配合。他们往往还都喜欢与导演、指挥，以及所有共同工作的歌剧演员一起讨论剧情、唱段、表演方式，甚至会为你亲身示范，并征求你的意见。当然，如今的时代已经不一样了。今天的世界如此缤纷，外界吸引我们的事物太多了。丰富的物质生活、多彩的现代科技，让任何人都会面临着各种各样的诱惑，这无疑会让我们不由自主地在对艺术的追求上有所分心。如何能够对艺术更加专注，值得每一个学习艺术的人认真思考。今天的我们更需要考虑的是，歌剧这么一门古老的表演艺术，怎样可以继续更好的发展？如何能够吸引年轻的观众来观赏歌剧？如何培养新一代年轻的家？这都是些极为严肃的问题。歌剧注定要走入一个新时代，虽然目前全世界范围内的歌剧行业都面临着各自的困境，在更加激烈的竞争中，也注定会出现一批新的明星——虽然明星并不等于大师。我所希望的是，在若干年后，会出现几位如同贝尔冈齐一般真正的大师，让伟大的歌剧艺术能够薪火相传、生生不息。关于未来贝尔冈齐大师年的北京之行，就像一位技艺高超的园丁撒下了无数珍贵的种子，使意大利美声唱法的概念在国内得以进一步发展。让人非常欣慰的是，这些种子已经逐渐生根发芽——当年跟他学习过的中国青年歌唱家，很多都已在国内歌剧舞台上取得了很大的成就，在中国歌剧事业的发展中担当了重要的角色。我相信大家都会无比怀念跟随大师学习的日子，也一定会记得一些大师说过的话。在大师班结束后近十年的岁月中，歌剧艺术在中国的发展一日千里，中国也为世界歌剧舞台输送了无数优秀的青年才俊。大师在天之灵如能得知，想必定会再次热泪盈眶……贝尔冈齐大师绚烂辉煌的一生已经奏完了最后的音符，通过田浩江老师动情的言语，我感受到这些音符带来的回响还会长久地飘荡在人们的心间。无论聆听贝尔冈齐大师的演唱还是他的教学，都会让人产生一种源自内心的敬畏，这份敬畏或许也正是源自大师自己对于自己声音的敬畏，对于歌剧艺术的敬畏，对于教学传承的敬畏。或许也正是因为这种敬畏，让大师能慷慨高歌而不恣意放纵，能广栽桃李而不拔苗助长，能名满天下而不盛气凌人。或许，如同我一般的大多数年轻歌剧演员们，即使穷尽毕生之力也难及大师万一。那么，至少让我们莫忘歌唱的初衷，保持对艺术虔诚的敬畏之心吧！（作者单位：中央戏剧学院）温馨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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